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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推荐 | 父亲今年100岁

2016-06-05 朱钦芦 中国妇女报


父亲,1916年出生,到今年11月份就整整100岁了。


虽然已是这把年纪,而且并没有戒烟戒酒,但父亲身体各项指标依然不错,那些老年常见病统统没有,除了体质弱些,健康情况一直良好。体检时引得大夫总是问:大爷,你怎么保养的?其实,他哪有什么保养,每天家常饭三顿,任何保健品与他全无关系,只是饭食适量,哪怕是山珍海味多一点也不吃。虽说烟酒未戒,但从不醉酒,一天两三根烟绝不超额。他头脑清醒,打麻将常是赢家,自己管理家庭的财务开支,还负责给母亲分药;记忆力也让人吃惊,不时地还蹦出一些属于他那个时代的歌曲——估计现在都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——歌词一句不拉,有的我们还记录了下来。


他一辈子不愿麻烦别人,能够自己做的事绝不求人。这一点,他像捍卫自己的荣誉一样坚守着。自己穿衣吃饭上厕所无需说,他自己动手的范围比这要大得多。例如,他晨起有个热水泡脚的习惯,倒掉那么重的一木盆洗脚水总让我们担心他,但他无一例外,非常坚定地不让我们插手。他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柜里,其他的个人物品也总是放在固定的地方,绝不会乱摆乱放。还有下楼取当天的报纸也必须亲力亲为,高兴了,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唱着“啦啦啦,我是卖报的小行家”。


他兴趣广泛,才不用我们担心他寂寞呢。爱阅读,一进入阅读状态他便全神贯注,弄得母亲想和他说话都不能。这些年眼睛不行了,他才不读书了,只读当天的报纸。多数时候他看电视,内容庞杂,什么都看,连歌星的事都关心。有一次他惊喜地告诉我妹妹:费玉清来成都了!那是他最喜欢的歌星。我们开玩笑说他,如果不是腿脚不便,没准儿还会跑到现场去追星呢!但他最喜欢的是体育节目,每个项目他都看,最后,连我们家请的阿姨都懂斯诺克的规则了。



父亲和母亲(摄于去年春节)。


所以,我们家的重点关照对象不是父亲,而是和他同一属相却小一轮的母亲。


和父亲相反,母亲几乎什么老年性疾病都有:高血压、高血脂、糖尿病、冠心病,12年前因为中风后遗症,走路拖着脚跛行。好在家里兄弟姐妹在他们跟前的有5人,而且都已经退休,便排着班轮流住在家里看护她,哄她说话逗她乐,推他俩坐着轮椅在门外河边转悠,车轮胎都坏了好几副。饮食上他们也是精心地变着花样做老人爱吃、能吃的菜饭。偶然他们拍了饭菜的图发到亲人群里,好家伙,一顿日常的饭菜竟然七八个菜盘,有荤有素,还色彩讲究,馋得我不行。怕母亲晚上起夜摔倒,他们在她的鞋上系上小铃铛,一有动静,住在对面房间值夜的他们便翻身而起。所以亲友和邻居都说,亏得有这些孝顺儿女无微不至的看护,要不然这对老夫妻的晚年哪能活得这么幸福。


在这样的状态中过了十多年,虽然这俩属龙的老人随着年龄增大而逐渐器官老化,但是父亲身体基本正常,母亲在这期间也出过几次险,但仍然跌跌撞撞地也走到了父亲的百岁之年。


这个日子很让我们这些后辈期待。要知道,这个家庭几代人中还没有活到3位数的。同时,大家也把父母的高寿看作自己辛勤劳作的一个成果,所以,都有意举办一个父亲百岁寿诞的庆祝仪式。亲戚朋友也都想来沾沾喜气,纷纷要求届时一定不要忘了通知他们。但是没想到父亲不干了。他说,国家反对借婚丧嫁娶大操大办,谁要办谁办,我不参加。吓得兄弟姐妹不敢提了。我春节回家,跟他讨论此事,告诉他咱是花自己的钱正常消费,可不是像贪官一样借机敛财,他这才同意了。活跃的气氛重新充溢了这个家庭,虽然时隔寿诞日还有七八个月,家庭会议就讨论开了。首先,大家的意见是在离家不需要开车而是轮椅可达的范围内找一处地方。家附近的河边有一处高大上的餐厅临水而立,以桥相接,环境优美,是新人们喜爱的举办婚礼的场所,所以大家毫无争议地选定了这里。还生怕到时订不着,早早地送了5000元去做订金。接下来就是讨论程序的细节。哥哥说他的葫芦丝伙伴要求来现场演奏,准了。有人提出由家里的第四代几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唱祝贺生日的歌曲,通过。又有人提出还是要请专门公司来操办,也定了。兄妹三人还专门为此到一家喜庆公司进行了细节讨论。然后,还落实了届时谁拍照和编辑录像,谁负责在父母左右伺候,谁负责接待亲戚朋友,谁负责签到……我带着一身的轻松和愉悦的心情回了北京,定下了届时儿子和太太一起赴川的计划。爱好书法的岳母还专门写了四个字给我老父亲:松龄鹤寿。



这是原打算为父亲做寿的那处地方。


然而,一个意外改变了这一切:母亲节前两天晚上,我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:母亲送进了医院,诊断是脑梗和心梗,现在处于昏迷状态。忙不迭地我订下了机票,并在第三天一大早飞回了成都。在家里,看到了落寞的父亲一脸的阴郁。午饭后,本已不打算随我去医院的父亲却在我已经下楼后让姐姐打电话来说,让我等着他。病房里,我们见到了处于浅昏迷状态的母亲。老父亲颤颤巍巍地走到床头,呼唤母亲的名字,母亲只以跳动的眼皮作为回应。他站在那里,长久地注视着相濡以沫70年的老伴,不再有一句话。


随后的几天里,父亲的生活似乎和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,早起泡脚、自己去取报、读报甚至还把家里几个垃圾筐的垃圾收集起来下楼扔掉(这原来是家里请的阿姨做的事)……但渐渐我们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:他看着报纸竟然睡着了!后来他又开始了剧烈的咳嗽,我提出送他去医院看看,他叹了口气:我原想等你妈回来再去。第二天在社区医院里,医生诊断为肺炎,并把他送进了母亲所在的那个医院里。他坐着轮椅再次来到母亲床前,呼唤着母亲的名字,而母亲这次连一点回应都没有了。坐在自己的病床上,父亲喃喃自语:几十年,了结了。母亲终于在父亲入院3天后走了。我们没敢告诉父亲,但是奇怪的是父亲此后也再没有像以前一样问起母亲的情况,甚至不再提到母亲的名字。他白天沉默不语,晚上却在梦里大声然而却含含糊糊地说好长的话。我走到他床前侧耳细听,却只能偶尔听清几个词。


今天科主任把我们叫了去,说经过了两周的治疗,疗效不佳,而且由于二氧化碳难以排出,很有可能转成肺心脑病,因此准备调整方案,并要我们做好准备,因为如果这套方案仍然不见效,事情就难逆了。


兄弟姐妹心里都沉甸甸的。原指望父亲回到家里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顾他,弥补上顾及母亲而忽略了的对他的关爱。但是上天还会给我们这个机会吗?


老爸,挺住呀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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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/中国妇女报

图文/朱钦芦

编辑/吴苏锦
见习美编/李凌霄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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